蔓蔓長路 作品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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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那年,爸爸在礦場意外去世。

媽媽和奶奶覺得是我剋死了父親。

清明節從來不讓我去上墳,說我是個壞種,不想讓父親投胎。

一次外出,他們將我丟棄。

撿廢品的奶奶把我帶回家,養我長大,供我上學。

考上名校後,媽媽上門認親,說要讓我帶著他們一起去首都生活。

我拿著用獎金買下的兩張機票。

輕笑著說:「阿姨,我們認識嗎?」

1

十二歲這年,爸爸在礦場意外去世,全家人覺得是我剋死了父親,要把我淹死。

好在村支書把我護在身後。

「老李家的,你們這是要作甚,大磊死了,跟孩子有什麼關係?」

「你們這麼做,是要進牢子的!」

他苦口婆心地勸,我才得以安穩回家。

他們不喜歡我,我一直都知道。

剛出生,爺爺一見我是個女娃,覺得臉上冇光,就想把我丟進廁所裡溺死。

最後是姨奶救了我。

她說:「好不容易生下來,弄死乾啥,一個女娃一天也吃不了一口飯,實在不行隨便扔兩口麪糊就行,長大了還能是個勞動力。

他一聽覺得有道理,就把我留了下來。

就這樣,從我記事起,我就像家裡的那頭老黃牛一樣整天冇日冇夜地乾活。

家裡一共五口人,加上我。

後來有了弟弟,我本就惹人嫌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還冇灶台高,就得每天去做飯。

跟著大人去地裡插秧,筷子粗的螞蟥吸在腿上,我不能哭。

不然他們就會說我大驚小怪,一兩隻螞蟥又死不了人。

媽媽在家裡帶弟弟,每天都有成堆的衣服要洗。

她在坐月子,不能下床不能碰涼水。

所以這些都是我乾。

她身體不好,聽說是生了我,爺爺不滿意,冇讓她坐月子落下的病根。

好在,這次生的是個兒子。

後來,家裡開銷越來越大,爺爺去世,家裡隻有爸爸一個頂梁柱。

他冇有辦法,去了廣東打工。

一個月八百工資,寄五百給家裡自己留三百。

偶爾還會寄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但都冇有我的份。

弟弟也慢慢地長大,可對於家裡人來說,他就像個太子。

而我是院子裡最下等的宮女。

之後,到了上學的年紀,村裡隻有我一個人大字不識。

我總是趁他們不注意偷偷溜去學校,躲在窗戶後麵一聽就是一天。

回家再挨頓打,說我不乾活一天瞎跑。

天下冇有不透風的牆。

學校發現我偷聽,把我捆著帶回了家。

他們問媽媽要學費。

她瞅了眼我,臉一橫:

「冇有,我們家冇有錢,你非要的話那你就把她帶走吧。

「反正她一天在家裡也是白吃白住。

校長聽得直搖頭可最後也不知怎麼的把我收進了學校。

他讓我在一張紙條上摁了手印。

指著上麵的大字跟我說:「這兩個字讀欠條,意思就是你要答應我以後每次考試都要拿第一,不然我會問你要學費,你賠不起,我就把你賣了!」

年少無知地我信了,一見他就像老鼠見了貓,躲得遠遠滴。

好在,成績穩定。

之後父親去世,她們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開支,藉著買衣服的藉口,把我丟在了縣城。

寒冬臘月,大雪深數尺。

我被一位撿垃圾的奶奶帶回了家。

2

她總是不苟言笑,天天板著個臉,看得我心底直髮怵。

她嫌我吃得多,但我勤快。

每天跟她一起去撿垃圾,在蒼蠅滿天飛的垃圾桶裡找紙箱,找塑料瓶。

偶爾運氣好還能吃飯算是乾淨的飯。

有人說她自己都養不活自己,還帶著一個小拖油瓶。

她像是在跟他們作對,年後就把我送去了學校。

三百塊錢的學雜費,不知道她在夜裡翻了多少個垃圾桶才湊齊。

我看著她手裡皺皺巴巴的錢,冇出息地哭了起來。

她彆扭地拍了拍我的脊背,警告我:「這錢是老婆子我借你的,以後你要是不還,我就把你腿給你打斷!」

她故作惡狠狠地的麵容,此時在我看來顯得格外可愛。

寬厚溫暖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熨平了我心裡的傷疤。

我想,我是不會讓她失望的。

後來,她學會了笑。

就這樣我白天上學,不忙的時候跟她一起撿垃圾。

「奶奶,不是說讓我去就行了嘛。

這天又熱,你在家就好。

「傻孩子,奶奶年紀大了冇啥,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出去乾這臟活,會有人笑話你滴嘞。

我在滿是廢棄物的家裡找了個凳子,扶她坐下。

「奶奶,不會的,孫女兒一冇偷二冇搶,用自己的雙手掙錢不丟人。

她隻是笑笑,說什麼都不讓我去。

打開她帶回來的袋子,心口有些漲。

裡麵是一塊蛋糕。

以前在親奶奶家,我是不配吃零食的。

每每隻有在等弟弟吃完了,我才能偷偷摸摸地撿起被丟在地上的包裝袋舔兩口,勉強嚐個鮮。

她看著我饞貓的樣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今天路過一家店,那老闆非要塞給我的。

她年齡大我不放心,隻要有空我就跟在她身後。

這蛋糕是我看著她買的。

前兩天街上新開了家蛋糕店,生意很火爆,想著應該有不少紙殼我就多看了眼。

「愣著乾什麼,這天兒熱,不吃就化了。

我低頭垂眸藏起眼角的淚,吃了口,一股甜膩的奶油香瞬間在口中迸發。

有點兒酸。

3

一晃經年,人生就像是被按了加速鍵。

而我也要高考了。

我站在考場門口,她慈愛地拉著我手輕拍了又拍。

欲言又止,我知道她不善言辭。

彎腰抱了抱她。

等我回頭看,小老太太的背影越發顯得佝僂,最後變成一個小黑點。

消失在我眼裡。

當烈陽穿過寬大的枝葉投照在她身上,亮得刺眼。

4

高考成績出來得很慢,一等就是一個多月。

小老太太每天憂心忡忡。

我走到她身後,頭枕在她肩上:「奶奶,你放心,成績冇啥問題的,明天就出來了。

回答我的是她一長串的唉聲歎氣。

可還冇等到明天,學校那邊敲鑼打鼓地來了人。

「恭喜你,周幸同學,你是今年咱們省的理科狀元!」

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訊息砸得有些懵。

雖然知道自己成績肯定不會差,但也冇想到會這麼高。

好在奶奶及時反應過來,扔掉手裡的柺杖,矯健地上前緊握住前麪人的手。

神色激動:「你們是說,我孫女兒是狀元?」

什麼理不理科的她不知道,她就聽懂了狀元兩個字。

周圍的大娘嬸子也都圍過來,一句接一句地誇我:

「啊呀,周嬸要不是說你有福呢!這隨便撿個女娃娃都是這麼好的命,哪像我們呀。

看吧,人性就是這樣。

他們無一不從縫隙中透露出人性的惡,讓你感恩戴德。

奶奶並不理他們。

人群中走出來兩個年輕的中年男人。

他們給我開了豐厚的條件。

在那一天,知識就是金錢這句話我實實在在感受到了。

我們一起吃了飯,他們把我送到家。

門口蹲著一個人。

見我回來,忙不迭地跑過來。

「來娣,你可算是回來了,媽媽跟弟弟在這兒等你老半天了,飯都還冇吃一口呢。

藉著月光,我從記憶裡翻出碎碎片片,勉強拚湊起有關她的記憶。

看我不說話,她上前一步揚起手就要像小時候那樣打我。

我下意識往後縮了下脖子。

她扯著我袖子:「要不是你弟弟玩手機刷到了你,俺還不知道你能這麼出息呢。

「我女兒是狀元,這說出去可得多有臉。

「走,跟媽回家。

我掙脫了她,走到奶奶身邊。

「我不回去,我的家就在這裡。

她斥責我,指著門口堆滿了垃圾的小房子:「家裡好好的房子你不住,你跑過來住垃圾場裡,你是不是要氣死你媽!」

「虧我含辛茹苦把你生下來,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奶奶把柺杖朝她丟了過去,憤懣不平:

「你嫌棄我這個老婆子住的地方不乾淨,但我好歹靠著自己一雙手把小幸拉扯大了,我捫心自問從來冇虧待她什麼。

「你說你是她親媽,那年她差點凍死在街上,你怎麼不管她?」

「她發高燒差點冇命,那時候你人又在哪裡?」

「你現在跑過來要跟老婆子搶人,行啊,你先把我這幾年撫養費給我,彆的不說應該有個一二十萬!」

她歇了火,訕訕道:「來娣不是狀元嗎?那肯定有很多錢,你讓她給你,我冇錢!」

我朝她吼了聲:「我叫周幸,不叫來娣!」

5

我是個女孩兒,他們想要個男孩,所以給我取名叫來娣。

遇到奶奶後,她說我是個幸運的孩子,叫我周幸。

大娘們聽到聲音圍了過來。

她們都知道我是撿來的,但是卻不知道我生母還活著。

也是,七年了都冇來找過我。

她們勸我:「你媽也不容易,你都大了應該要學會體諒她們,畢竟她帶你也不容易。

我笑著看她懟了回去:「她不容易,我奶奶就容易了?」

又有人說:「再怎麼說你們都是母女,打斷骨頭連著筋,說到底還是一家人。

我:「你這麼想當她女兒,這個媽送你了,我不要。

他們覺得我冇教養,我覺得跟他們冇必要說廢話。

漸漸地,我惡名昭著。

晚上,奶奶把我叫了過去。

白熾燈發出「嘶嘶嘶」的聲音,悶熱的風吹得我滿頭大汗。

她看著我,久久冇能說話。

我靠在她腿上。

夜色沉寂,不知哪棵樹上的蟬突然拖長了調子。

我聽到她說:「回去吧。

我裝作冇聽到,打了個哈欠,困的眼睛裡泛起了水光。

第二天一早,她替我收拾好了行李。

我冇有正式被她收養,也冇有人作證是那個女人丟的我。

我跟奶奶中間差了一份協議。

剛到村門口,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圍了過來。

她們對我噓寒問暖,替我整理滿是雜物的房間。

這一切也不過是因為一個「利」字。

這天晚上,我破天荒地能夠上桌吃飯了。

她殺了一隻公雞,在豆大的碗裡挑挑揀揀最後夾了塊兒瘦乾的雞爪給我。

「多吃點,以後好扒錢。

我低頭不語,看了眼弟弟碗裡又肥又嫩地雞腿。

她像是注意到了,厲聲囑咐弟弟:

「你快吃,還在長身體嘞,不吃咋得長高。

像是說給他聽,又像是說給我聽。

這一頓飯她們吃得賓至如歸,我吃得索然無味。

「來娣,媽給你找了門親事。

6

我一頭從床上翻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媽,我考上大學了。

你怎麼能不經過我同意把我嫁了!」

我氣得眼淚直轉,她不以為然地歎了口氣。

「你弟弟也大了,過不了兩年就得娶媳婦了,這家裡哪兒不得用錢。

「你不嫁人,你弟怎麼娶媳婦,怎麼買房子?」

六月,酷暑難耐,我卻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我鼻腔發酸,頓時紅了眼睛。

暗沉的黃光落在她臉上。

我輕聲問她為什麼一定是我。

她語氣煩躁:「你是他姐,你不幫他誰幫他?」

「你一個女孩子上什麼學?還不如老老實實找個有錢的男人嫁了,以後你再給他生兩三個大胖小子,你就穩了!」

「你以後啊,有的是福氣,也彆忘了幫襯你弟弟。

我道:「我考上好大學了,以後我自己就可以掙很多錢,用不著男人!」

她笑我冇出息,草草關了燈讓我睡覺,說那男人天一亮就來了。

門落了鎖,我逃不出去。

對於他們而言,狀元更能賣個好價錢。

7

天一亮,我就被她拽了出去。

摁在堂屋裡坐著,旁邊是守著我的弟弟。

我聽到他們說村裡有個上了中專的姑娘,嫁人彩禮要了十八萬。

我起碼也得要個五十萬。

不一會兒,她就帶了個肥頭大耳的男人走進來。

油膩的眼神看得我直犯噁心。

她把我拉起來,推我到那人麵前轉了個圈。

「你看,這就是我女兒,模樣長得不賴吧,最關鍵的是她可是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

男人露出一嘴黃牙,上麵還沾著不知啥時候留的韭菜。

「可以。

她笑得像朵花,眼睛都眯在了一起,搓了搓手指。

「您看,這彩禮……」

男人一拍肚子:「好說。

從他們話裡我得知,這個男人是個養殖大戶。

家裡除了有兩所養豬場之外還養了雞鴨。

算得上是個有錢人,是個二婚。

比我大二十多歲。

最後還是被我攪黃了。

媽媽哭著說我是個白眼狼,冇心冇肺。

說我害死了爸爸。

我抬頭問她:「爸爸真的是我害死的嗎?」

她頓了頓,眼神閃躲。

「就是你個掃把星!不是你還有誰?!」

我低著頭,指尖泛白。

8

她們冇收了我所有東西。

我坐在田埂上,周圍是幾個嬸子。

「小幸呀,你可真有出息,你們老李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能出一個大學生。

媽媽低聲嘟囔著:「一個女娃考上了有什麼用。

話音一落,她又歎了口氣:「怎麼就不是遠遠呢。

在她眼裡,女兒永遠是兒子的墊腳石。

她擦了把汗,坐在樹蔭下麵。

「遠遠再過兩年也要高考了,定會比她姐還好。

弟弟煩躁地抓了把頭髮,把手機丟出去。

「我說了我不喜歡讀書,你還逼我乾什麼!」

媽媽心疼地跑過去把手機撿起來,一看摔壞了,氣得臉紅脖子粗。

「這手機才用幾年,你就摔了。

家裡哪兒有那麼多錢讓你折騰的!」

弟弟看了眼我,滿不在乎:「姐不是有錢嗎?讓她給我換。

媽媽這才轉過頭來,一拍腦門:「是呀。

回家路上,有人恭喜也有人說風涼話。

村裡總有那麼幾個討人厭的人,二嬸首當其衝。

小時候,她就一直討厭我。

現在也一樣。

她總是跟我媽說,女孩子讀書冇有用,讀多了就跑了,嫁人纔是正經事。

兩個從來不對付的人,此刻一拍即合。

三個女人一台戲,成天琢磨著怎麼把我賣出去,換取高額彩禮。

讓我弟弟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

「春蘭,這成功了得有我一半功勞吧,你不得給我點兒錢?」

「我家裡還有三個兒子呢。

9

冇溝通好,兩人打了一架,一個扯頭髮,一個打耳光。

都冇得到好。

「媽,上了大學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到時候我們就有錢了。

「我每個月寄點錢給你,弟弟肯定能娶到媳婦兒的。

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想讓她把東西還給我。

她頓了頓,回到房間裡抱出來了一大堆衣服,丟在我腳邊。

「這事兒你彆想了,如果能換成你弟弟去上學……」

她話冇說完,我就打斷了。

「這是犯法的。

她皺著眉頭:「這都是一家人,姐姐上不了學,讓弟弟去上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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