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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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寧二年三月
本應漸暖的天因一場倒春寒凍得比剛入春時還要冷上幾分
又逢細雨剛過
天地之間尚且彌留著一層朦朧水汽
被冊封不久的永安長公主宋淩雲一身內侍打扮
微微垂首走出武英殿
見到巡按禦史何廣時
她先是做出引路的姿勢
而後輕聲提醒道
禦史見了陛下可千萬要彆說錯了話
這話似有威脅
何廣一怔
心道
那人手段竟如此了得
連宮裡的太監都能收買
他還未來得及細看這小太監
便已被引入殿中
至殿中
已有兩位緋袍官員立於皇帝左右
宋淩雲悄無聲息地瞥了何廣一眼後退至一側
待站定後
又稍稍抬眸看了看站在皇帝書案左側的陳玄和右側的江明
何廣掀袍跪下行禮
微臣恭請陛下聖安
起來吧
建寧皇帝宋廷佑溫聲道
他雖隻二十二歲
但在官員麵前舉手投足間的帝王氣勢卻是濃重的
何廣道謝後起身恭謹站著
略垂首望著地麵
何卿一路可順利
微臣一路順遂
多謝陛下關懷
寒暄一二句淺表體恤臣子之心後宋廷佑方進入正題
何卿此前的奏疏朕看了
此番宣你進宮是想讓你當麵給朕以及二位愛卿講講在寧州實施新法有何收益
或是有何弊病
一年前寧州地震
損失甚重
朝廷下令
以工代賑
等數條法令
數日後陳玄等人藉此上疏請皇上推行變法
以求富國
變法之意數年前便被提及
但以石沉大海而終
後逢宋廷佑即位不久
正值血氣方剛
想一展宏圖之際
新法終於被采納
然則改製之意在宋廷佑冊封太子時陳玄便已向他提議
準備許久
隻是借這個機會施展
故而寧州及其他數地便成了第一批實踐地
新法核心便是
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
自古有人想革新
便有人反對
江黨便是極力反對變法的一方
他們認為
大齊能興盛數十年
依的是
祖宗家法
不可輕易更改
若想充盈國庫
當以民為本
強本節用
雙方政見不一
為此還打了數次口水戰
寧州府屬邕南
何廣奉旨任邕南巡按禦史
是第一個回京述職的禦史
何廣聞言應是
恭正道
微臣此行所見頗多
去年寧州地震
數萬人受災丟了生計
以工代賑
一來提供人力完成了受災城鎮的修繕
二來為寧州人提供了生計
既儉省了賑災銀
又安撫了百姓
此乃一舉兩得之策
宋廷佑點點頭
示意何廣繼續往下說
他想聽的不止是有關賑災之策
微臣在寧州時走訪了諸多縣
百姓皆道新法好
原本青黃不接的時節
百姓借錢買種子
添農具
當地的兼併之戶或商賈乘此重利盤剝
放出高利
新法由州府貸銀
穀
苗於民
收利低
秋收後百姓家中糧食盈餘更甚
自然稱讚新法好
新辦的縣學收納了諸多學生
請的是當地的博學之士講學
日後定能為大齊教導出更多人才
宋廷佑淺淺地笑了笑
點點頭不言語
接下來就該他左右的臣子說話了
站於右側的是一位頗有青鬆之態的官員
戶部尚書江明
他恭謹卻平靜地道
陛下
微臣聽聞江州
常州等地亦有百姓道新法有弊端
雖說官府貸銀於民
但難免有人為了政績而強迫百姓借貸
原本不用多花利息錢卻被逼出息
實乃一大弊端
宋廷佑還是一臉雲淡風輕
緩緩點頭道
江愛卿言之有理
又輕輕瞥了一眼立於左側的年輕人
陳玄會意
淡淡道
若有官員強迫百姓向官府貸銀
這當算各州府官員的失職
怎能說是新法的不好
自新法實施以來
國庫盈餘比去歲有所增
他對宋廷佑施以一揖道
陛下
微臣以為
若要富國富民
光有法不行
還當有能人行法
宋廷佑挑了挑眉
陳愛卿所言極是
官員的考覈是當嚴厲一些
凡屍位素餐者該貶的貶
該罷的罷
此事便交由吏部來做
陳玄作揖道
臣遵旨
江明愣了一瞬
他本是說新法的不是
不想還給了陳玄
澄清吏治
的台階
由此可見陛下始終是偏向陳黨的
他此刻再說什麼也無濟於事
隻能日後再找些新法的弊端
宋淩雲悄悄看了陳玄一眼
又望著地麵
靜靜等著宋廷佑會再問些什麼話
宋廷佑道
何卿此行辛苦
朕便準你休憩三日
回去歇著吧
待何廣告退後
宋廷佑又將話端一轉
問身側的二人
長公主回京已有些時日了
公主府規製商定的如何了
按照祖製
公主未出嫁要住在皇宮
可宋淩雲回京時恰逢陰雨綿綿
皇帝染了寒
彼時有傳言說公主與皇帝不宜皆在宮中久住
宋廷佑不信這種說辭
但宋淩雲善解人意
不願讓兄長為難
便主動提出搬出宮去
江明躬身道
回陛下
如今國庫盈餘不多
為強本節用
禮部商定後提議按照以往規製的一半修建公主府
禮部尚書今日身子不適
托臣代為轉告
他頓了頓
又道
一切還要由陛下定奪
強本節用一直是江黨的見地
他們提倡從上至下
無論是皇親
士大夫或者百姓都應勤儉
如此不用增稅國庫也可有增
強本節用
宋廷佑自言自語了一句
又望向陳玄
問
陳愛卿以為如何
陳玄恭謹道
臣以為公主府的規製不可儉省
宋淩雲聞言又看了陳玄一眼
江明微眯雙眼
審視一般望著陳玄
陳大人覺得禮部的提議有何不妥
此話好似在質問
你難道要和禮部過不去
陳玄躬了躬身子道
回陛下
自公主染時疫離京養病已有五年
離家之苦不是公主應當承受的
此番回京
當遵照原有的規製修建公主府
已償公主流離之苦
他轉而定定望著江明
和聲道
至於江大人所說的
強本節用
解得了燃眉之急
卻不是一勞永逸之法
況且修建公主府不至於使得國庫虧空
陳玄的一番話確實正中宋廷佑下懷
自宋淩雲離京
他常常想念
終將這份思念化為了虧欠
想竭力彌補宋淩雲的鄉思之苦
隻是一眾老臣都站在江明那邊
勸他
節用
後來他將此事交由禮部來議
豈料直接將公主府的規製縮減了一半
好在陳玄是懂他的
江明朝陳玄冷冷一笑
尋安
強本節用當是自上而下
陛下聖明
定能為天下人開一個好頭
可若人人都像你那般想
那人人都不會儉省
若人人都鋪張浪費
就算大齊國庫豐盈
終有一日也會坐吃山空
陳玄麵上無甚波瀾
平靜道
江大人此前常說應遵循
祖宗家法
可祖宗家法卻是冇有規定公主未出嫁便要離宮而居
長公主善解人意
她已退了一步
那按照原有之製修建公主府又有何不妥
江明一噎
輕睨了陳玄一眼
對宋廷佑恭謹道
陛下
如今邊防戰事吃緊
臣所說的
節用
也是為了大齊
若長公主能在
節用
上起一個好頭
也算為百姓立了個好榜樣
宋淩雲撇了撇嘴
若她不從
是不是還得再落得個德行有虧的罵名
陳玄不再言語
宋廷佑捏了捏眉心
望著誰也不肯退讓的二人
頗為糟心
半晌
他長舒一口氣
再議吧
又對陳玄道
吏部事務甚多
陳愛卿先退下吧
又吩咐一旁的宋淩雲
送陳愛卿回吏部
宋淩雲應
是
後引著陳玄離開了武英殿
此時隻剩江明在宋廷佑身旁
江明已過了知命之年
自是知道陛下將他留下意欲何為
無非是方纔何廣來時表現得
偏心
此刻要安撫一番
給塊糖吃
此時濃雲漸散
掙出雲層的陽光截斷在牆壁
在路上打了一片淺淺的陰影
宋淩雲跟在陳玄身後
望著他的一襲緋色官袍
心中略生感慨
他自攜清風朗月之氣
好似這周圍的陰霾都不能沾染他半分
縱有華光萬丈
也隻能退卻至他身後
至無人之道
陳玄忽而停下腳步
轉身朝宋淩雲深深一揖
長公主萬安
今日天涼
長公主請回吧
宋淩雲腳下亦是一頓
有一絲詫異道
你認出我來了
她今日未施粉黛
且一直低著頭
本以為偽裝得是極好的
再者她與陳玄已五年未見
未曾想過會被輕易認出
陳玄的目光移至宋淩雲手腕上那見過數次的羊脂白玉手鐲
自他進了武英殿
瞥見這隻半遮半露的手鐲
便知道候在皇上身邊的太監是宋淩雲假扮的
公主金尊玉貴
自是與旁人不同的
宋淩雲莞爾一笑
雖知陳玄虛誇
卻也道
陳大人好眼力
陳玄靜靜看了宋淩雲片刻
眼中含有再見故人的感慨和欣悅
微微一笑道
公主
彆來無恙
宋淩雲亦凝注著陳玄
彆來無恙
一陣涼風吹過
拂起宋淩雲鬢角幾縷碎髮
也掀動了陳玄寬大的衣袍
宋淩雲莞爾一笑
走吧
陛下交代我要送你回吏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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