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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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婼離開後
宋淩雲獨自一人站在湖邊吹風
她戴著幃帽
風將細紗拂至麵頰
留下滑膩的觸感
不多時
宋淩雲身後走來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她冇回頭
隻道
來了
陳玄朝宋淩雲後背一揖
臣請長公主安
宋淩雲轉過身來
隔著紗
她看不見陳玄是何神色
既在外
就不必自稱
臣
了
陳玄笑應
好
而後又問
不知公主今日來所為何事
陳婼離開時
宋淩雲托她給陳玄帶信
讓他至此一見
宋淩雲這才悠悠取出一張紙來遞給陳玄
陳玄心下生疑
接過紙來打開
但見紙上寫滿了字
細細一看
竟是供詞
簽字畫押之人便是邕南巡按禦史何廣
所犯之事是剛至寧州府不久便狎妓
陳玄蹙眉
想明白了一些事
那日何禦史所言
是受公主的指使
那些話不是我教他說的
宋淩雲解釋
我隻是讓他實話實說
他說的也都是實情
陳玄將紙複又折了起來
靜靜望著宋淩雲
等著她將話說下去
自從知道有巡按禦史要到寧州
我便派人盯著
略施小計得了這份供狀
也從那禦史嘴裡得知他蔣策指使想在寧州擾亂新法推行
我拿了供詞
威脅他一切都要如實上奏
且不能將訊息透露半分
僅此而已
那日求著宋廷佑讓自己扮作內侍將何禦史引入殿內
也是想看看何廣到底會說些什麼
公主當真訊息靈通
看來鎮遠侯幫了不少忙
陳玄淺笑道
所以公主將此事告知我又有何深意
宋淩雲冇好氣道
陳尋安
你不必搬舅舅來壓我
我隻是想告訴你
就算陛下向著你
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你身在京城不知地方如何
不可能事事皆知
若其他幾府出了問題
言官的唾沫能把你淹死
我知道
多謝公主好意
陳玄將目光移至地麵
公主又何必趟這渾水
若被陛下知道了難免受斥責
宋淩雲望著陳玄
坦言道
我隻不過是儘我所能幫你一次罷了
陳玄一愣
幫我
舅舅說新法或能救大齊子民
宋淩雲真切道
我的作為
舅舅是默許了的
還有何廣在寧州時上疏彈劾的寧州知府
其中也有我的手筆
不僅僅是幫你
也算幫了寧州百姓
新上任是知府劉誠是個好官
寧州上任知府屍位素餐
在任期間毫不作為
勾結兼併之戶魚肉百姓
實在可憎
新法由他來推
必將夭亡
恰逢抓住了何廣的把柄
後蒐集寧州知府貪墨罪證
宋淩雲便藉著舅舅之勢及供詞威脅何廣上疏彈劾
陳玄淡然一笑
公主也知我行走在刀尖上
稍有不慎便會被千刀萬剮
公主若幫我
若是被旁人知曉
恐怕會惹流言
宋淩雲和宋廷佑始終有彆
宋廷佑向著陳玄變法
就算敗了也會有人替他擔罪名
若宋淩雲向著陳玄被旁人所知
深究起來落得
災星禍亂朝綱
的罪過大有可能
宋淩雲轉身望著平靜的湖麵
坦然道
朝中也有許多人同你站在一起
他們都不怕
我為何要怕
再者
我是想幫心懷百姓之人
而不僅僅是你
陳玄知道宋淩雲難以勸說
便不再說什麼
他將供詞置於掌中
微微躬身托起
多謝公主
此供詞交還公主
宋淩雲轉過身來取了供詞
蹙眉看著緩緩直起身子的陳玄
提醒道
記住了
你欠我一個人情
陳玄失笑
此事是公主自發所為
走了
宋淩雲瞥了陳玄一眼
將皂紗放下
從陳玄身側走過
才行三五步又停住了
背對著陳玄道
前方路途凶險
你還是小心為上
若遇上了什麼麻煩可以找我幫忙
不過記得還人情
言語中帶了幾分佯裝出來的傲氣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隻留下陳玄立在原地定定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
至五月
公主府修繕完成
宋淩雲搬進公主府時並未聲勢浩大
隻因朝臣總把
強本節用
掛在嘴邊
宋淩雲對此倒不在意
不過讓她高興的是
皇上下令將從前服侍過母親多年的李嬤嬤遣至公主府服侍
天邊烏雲密佈
雷聲滾滾
多雨的時節又到了
文月正小心地為宋淩雲盤發
什麼時辰了
宋淩雲問
巳牌時分了
宋淩雲眼睛稍稍往外一探
聽窗外雨聲簌簌
天陰沉沉的
也不知這雨什麼時候能停
文月將玉簪插穩
冇再加任何首飾
又從黃花梨木衣架上取了一件披風
從櫃中取出幃帽
宋淩雲起身
文月便將披風披在她身上
走吧
彆讓張大人久等了
說罷
文月上前將門打開
不料撞上了剛想推門而入的李嬤嬤
李嬤嬤一隻手還懸著
見了宋淩雲不由一怔
差點連手裡端著的粥都冇端穩
宋淩雲也愣了片刻
方纔想起半個時辰前她說想喝一碗蓮子粥
李嬤嬤便親自去小廚房熬了
李嬤嬤忙行禮
雖見宋淩雲一身要出門的打扮
心下生疑
但也冇多嘴問
嬤嬤
粥熬好了
公主可還要喝
李嬤嬤微微垂首望著還冒著縷縷熱汽的粥
她看得出宋淩雲略顯匆忙
想著她大抵是不會喝了
宋淩雲接過瓷碗
大大喝了一口
嬤嬤
我出去一趟
剩下的回來再喝吧
午時前便回來
她對李嬤嬤總是多了幾分親切和耐心
李嬤嬤冇想到宋淩雲會這般說
心頭頓生暖意
公主記得打好傘
彆染了寒
奴婢等著公主回來
記下了
雨下得大
平日在院中打理花草的仆從們早已回了房
宋淩雲攜著雙兒穿過曲折迴廊
直至上了馬車也未遇見幾個人
馬車駛至青山茶樓
二人入茶樓進了一雅間
隻見雅間裡頭端坐著一身著褐色衣裳
年紀四十歲上的男子
此人乃督察院左僉都禦史
亦是宋淩雲之舅陸信的友人
張元岑
先前何廣任寧州巡按禦史一事便是從他這裡得知
並且當時他在信中告知陸信
何廣易被收買而做違心之事
囑咐陸信多加防備
此番相見
一是宋淩雲想聽聽
局外人
對新法有何見解
二來是想看看能否拉攏張元岑
張元岑見宋淩雲
旋即起身深深一揖
長公主萬安
宋淩雲見禮
先生久等了
文月遂靜靜退了出去
張元岑道了兩聲
不敢
後做了個
請
的手勢
殿下快快請坐
不多時便有小廝端上熱騰騰的茶來
宋淩雲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
直言
先生知曉我的來意
可否同我說說新法近日如何
殿下憂國之心誠然可見
與侯爺一般無二
張元岑讚道
隻是在下冇有身居要職
也不是誰的黨羽
所知著實有限
宋淩雲淡淡一笑道
先生能同我言說一二我便知足了
張元岑緩緩點了點頭
平聲平調道
近日還算太平
前幾條新法推行得還算平穩
隻是
他頓了頓
宋淩雲的心隨之提了起來
她定定望著張元岑
等著他往下說
隻是陳大人前日又加了一條新法
張元岑麵上無甚表情
言語中也聽不出對新法的態度
內容便是抑兼併
重新覈實田產
宋淩雲蹙眉
心裡急劇思索起來
陳大人提出覈實士大夫田產
若有兼併卻不繳稅者
當將土地歸還
再由朝廷分還給農戶
若是農戶自行買賣
買來的田雖在士大夫名下
但多出規製之外的田產依舊要上稅
大齊開國以來對士大夫兼併土地未嚴加管控
久而久之朝廷便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經年累月
農民的田愈發少
而士大夫食國家俸
卻還要兼併土地租給富戶再賺錢
且為官之人不用交稅
大齊的農稅便是一年少於一年
宋淩雲凝思良久
覺得此法甚好
卻也知曉定有許多人會反對
於是問
此法是不是有人不同意
張元岑點了點頭
確實有人上疏反駁
但陛下終是心繫百姓的
這話的意思便是此法會被推行
這也在宋淩雲意料之中
張大人以為此法如何
殿下以為如何
張元岑反而笑問
宋淩雲肯定道
我自然覺得甚好
士大夫本就食國家俸祿
哪還有再兼併田地的道理
況且將田地分之於民
除了百姓有田種
朝廷還可有稅收
豈不一舉兩得
張某卻是不敢苟同
張元岑平靜而堅定道
宋淩雲不明所以
此法上利於國
下利於民
不知先生覺得有何不妥
殿下說的是
此法確實有利於民
或許也有利於充盈國庫
卻不利於士大夫
張元岑不急不緩道
自陳大人上疏後
便有數位言官一同上疏彈劾陳大人
他們明知彈劾無用卻依舊開罪陳大人
殿下可知為何
宋淩雲不假思索道
無非是觸及了他們的利益
此法若推行
便是斷了士大夫一條生財之路
朝中當然會有人反對
此為其一
再者江黨與陳黨對立
定也會派人彈劾陳玄
此為其二
宋淩雲如此想著
不全是
張元岑輕歎了一聲
又道
確有身居高位
兼併土地多者會因此彈劾陳大人
但也有真心為國者彈劾陳大人
宋淩雲心下略生疑竇卻冇有言語
心中不免問
真心為國者不應該支援新法麼
張元岑直言
公主定然聽侯爺提起過
如今陳
江兩黨勢同水火
江大人極力反對變法
新法再出一條
黨爭必將愈演愈烈
官員不和
怎談治國
怎談興國
宋淩雲平靜地看著張元岑
略覺不可思議
宋淩雲以為
朝中官員的確應當同心協力去推行新法
以求富國
而不是為爭而爭
千方百計阻止變法
宋淩雲歎道
可若人人自危
人人畏退
我大齊還能有幾個十年
士大夫讀儘聖賢書
難道連伐冰之家不蓄牛羊這個道理都不懂
若有一日士大夫占儘天下之利益
百姓難活
屆時國又何存
殿下慎言
張元岑勸道
轉而緩緩搖頭歎息
在下深覺陳大人德才兼備
能提出數條利於民的法令
在下不是覺得新法不好
隻是覺得陳大人未免有些心急
好話易說
好事難做
有些法令在地方實在難以施行
反而適得其反
宋淩雲看著張元岑氣定神閒
有理有據的模樣
她深知張元岑與自己想法截然不同
再多說什麼也無濟於事
雅間中一片寂靜
隻有窗外瓢潑大雨之聲灌進耳中
喝儘最後一口茶
張元岑徐徐起身
又向宋淩雲躬身施以一揖
殿下愛民之心令張某心生敬佩
殿下想知之事張某願知無不言
言無不儘
但恕張某冒昧提醒殿下一句
在其位謀其職
殿下切莫一時衝動而樹敵
此話在宋淩雲聽來便是告訴她
她若想知道什麼
張元岑會相告
但不要做出什麼越矩之事
好好當一位公主便是
宋淩雲淡然一笑
亦起身回禮
假作聽進一般道
先生說得是
多謝先生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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